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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精神卫生中心实习时,曾接触过一个梦游病人,他看起来正义感爆棚,但其城府之深,内心之阴暗,现在想起来我还会觉得后怕。
一个人睁眼醒来,发现自己在另一个地方,这个正常吗?
这是那个VIP门诊的下午,我听到曼丽说的第一句话,也是最后一句话。
医院问诊的,挂了VIP号,接诊的是刘医生,她是下午两点来的,医院下午开始上班的时间,我和刘医生早半小时到了门诊,她已经坐在候诊室等着了,神情显出茫然。
她进来问诊,长时间地不说话,精神科门诊和心理咨询不同,是要按部就班查病的,后面还排着不少人,若是心理咨询,她可以整场都不说话,毕竟沉默也是治疗的一环,可能是必经的阻抗,但精神科门诊不行。
刘医生试图询问她,但曼丽怎么都不肯开口。
刘医生看了下钟:我们的问诊时间最多四十五分钟,您可以继续沉默,不过时间到了,您可能就浪费这次门诊了,我必须接待下一位。
我作为实习生,在一旁记着笔记,长时间的沉默,其实没什么有效的东西,那我在记什么呢?
记她的着装,神态,微表情和姿势。
哪怕来咨询的人没有任何话语,但她的身体其实从进门起就在叙述了,比如她的衣服,现在是夏天,高温,她却浑身包得密不透风,扣子系到了脖子口,长裙盖住了脚,她如若不是过度保守,那就是在遮掩什么。
而她坐下时,把椅子拉离了桌子一小段距离,这段距离,可能是她对前来咨询的抗拒,或是对人固来的防备。
她始终垂着眼,从进来起就没有正眼看过刘医生和我,而通常第一次来问诊的人,看到旁边有个我抱着笔记本,多少会分点眼神和注意,或者露出隐私要多被一个人知道的些许尴尬和防备状态,她却没有,似乎对门诊的状态是熟悉的。
这不是她第一次来问诊?
我看了下她的病例,是空白的,医院,她是第一次来,那么是否,她已经尝医院,都和今天这般,不开口,医院再去。
我注意到她的耳垂,打了耳洞,却没戴耳环,左耳的耳垂有一道痂痕,像是被耳环撕裂的。
在第四十三分钟的时候,曼丽开口了:一个人睁眼醒来,发现自己在另一个地方,这个正常吗?
刘医生:从哪里醒来?又发现自己在哪里呢?你可以详细说说。
曼丽没再开口,两分钟后,她的问诊结束,离开了门诊室。
我邀功般地把笔记本给刘医生看,刘医生扫了几眼,点了下头,在我记的每一条后面打了个小勾,我得意了起来,却听他道:漏了一条。
我:漏了什么?
刘医生:她的衣服没换,昨天也是这套。
我一愣:这个你怎么看出来的?她衣服也不脏啊。
刘医生:我看到的,她昨天就来过,挂了号没进来。
我嘶了一声:……那这个我怎么看得出来,你这是巧合啊,我昨天又不在。
刘医生不置可否:没有巧合是巧合。
曼丽是一周后再来的,期间我偶尔也会想到她,结合那天的线索,想了几个猜测,睁眼醒来在另一个地方,梦游症?漫游症?曼医院,是很迫切的,难不成是她前一晚也漫游出去了?医院?
但她给的信息太少太模糊,光凭那一句话能做的联想太多了,根本无法确认。
她再来的时候,依旧浑身包得密不透风,高领,长裙,很保守的打扮和时尚取向,应该是个板正端庄的家庭妇女。
依旧挂的是刘医生的VIP号,这回她进来时,分了点眼神给我,就这一眼,我就知道她今天是打算说了的。
她一开口,就把我之前的猜测推翻了。
曼丽:是我丈夫,他总是,醒来发现自己在另一个地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去那的。
刘医生:您丈夫?
曼丽点头。
刘医生:这样持续多久了呢?您第一次发现是什么时候?
曼丽细细说了起来,她丈夫是一名地方辅警,平常早出晚归,一直也没发现什么不对,直到前年起,她偶尔半夜醒来,会发现丈夫不在家,到隔天,会有一个陌生号码打来,是丈夫,让她去接他,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在哪,穿着睡衣,身上没钱也没拿手机,是用公用电话打的。
曼丽捂着脸说,他刚开始骗她说只是出紧急任务,什么都没顾上拿,她虽然怀疑,但还是信了,因为丈夫从不会说谎,就算有什么,她也只当他是压力太大了,直到后来,这种事发生的次数越来越多,甚至丈夫工作的派出所都给她打来了电话旁敲侧击地询问他是否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曼丽没说实话,怕影响到他的评级,丈夫正在考招警,想从辅警转为正式警察。
但最近似乎越来越严重了,丈夫在一次夜巡中,离开了小队,第二天找到时,人浑身都是湿的,他是从河里爬上来的。
这件事把曼丽吓到了,若是丈夫在失去意识的时候跌入河里没再爬出来,她要怎么办?
派出所也暂停了丈夫的工作,让他先休息一阵子,丈夫见瞒不下去了,才跟她说实话,这个问题由来已久,他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他跑出去那段时间,他是失去意识的,什么都记不起来。
曼丽叙述着,忽然转了调子,有些遮掩,似是不知该不该开口:……他有时候,好像会变成另一个人。
刘医生:有时候是什么时候?
曼丽不说话。
刘医生:有什么具体的事,让你觉得他变成别人了?
曼丽许久都没开口,我和刘医生都注意到了她的手不自觉捂在了袖口上。
刘医生循循问道:他变成了另一个人,那个人是什么样的,性格上会不会比较强势?有对你做什么吗?
曼丽沉默许久,终于把袖口撩起一截,只是一截,就有淤青露了出来。
刘医生:他打了你?
曼丽有些崩溃:医生你相信我,他不是这样的人,他每次清醒过来都很震惊,他根本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因为这个他要求我每天回家后把他锁在房间里,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是个很好的人,工作很努力,对人也很好,他怎么会遭这种事……
她的情绪明显激动起来,渐渐语无伦次了,刘医生安抚了片刻,再继续问:他打你的次数多么?
曼丽摇头:没几次。
我看着她从头包到脚的模样,对这个没几次深表怀疑。
刘医生:前年开始就这样了,为什么现在才过来咨询呢?
曼丽激动道:他不能留污点的,他要转正式警察的,要是查出精神有问题,哪个警局敢要他,他之前是念警校的,已经因为这个怪病没能毕业,只好去做辅警,他兢兢业业努力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有机会了,不能再被这个怪病拖垮了呀。
刘医生:医院咨询,你丈夫知道么?认可么?
曼丽颓然了下去,没说话。
刘医生:他若是自己不愿意来,不肯治疗,光靠你是没用的,我需要见他本人。
曼丽沉默片刻:医生,那他这个,是什么毛病啊?
刘医生:不好说,光听你的一面之词,我无法下定论,还是要他当面来我才能核实情况。
复诊结束,曼丽直到离开也没说会不会劝丈夫来治病。
她走后,我问刘医生:他这个算是分离性漫游症还是分离性身份障碍?
分离性漫游症是指患者经常会失去意识远离家去另一个地方,而分离性身份障碍就是人们俗称的多重人格。
刘医生:这两者病理相通,都是分离障碍,可能是共病,不过人没见到不好说。
精神病患者中,共病是十分常见的,像厌食症患者,不少都同时罹患了精神分裂症和抑郁症。
我:你说她会不会把丈夫带来?
刘医生整理着桌上的文件,不吭声。
我:老规矩,赌一把。
刘医生翻白眼:你上次输的五千字案例分析都还没交上来,还赌?
我:害,我这次要是赢了不就扯平了,来来来,我赌会来。
刘医生:为什么?
我:她上周连续来了两天,衣服都没换,可能是她丈夫发病,她找了一夜,医院咨询的,这次隔了一周又来复诊,我感觉她撑不住了。
刘医生:来不来是她丈夫决定的,她显医院咨询了这回事。
我:可是谈话中,她和施暴的丈夫并不对立,他们的夫妻关系,更像母子式的,所以儿子打了她,她的感觉是焦虑远大于委屈,急于遮丑,他们在同一战线,她甚至在替他委屈,她来,其实某一部分代表了丈夫的意志,一次试探。
刘医生:赌不了,我也觉得会来。
丈夫果然来了,就在曼丽回去后的第三天。我们猜到他会来,却没想到这么快,看来确实很紧迫。
曼丽的丈夫叫张忠,长得人如其名,棱角刚毅,看着十分可靠,他走进来时,腰板挺直,昂首阔步,我脑中几乎立刻响起了义勇军进行曲。
张忠进来,先是朝刘医生微鞠一躬,再朝我点头,然后拉开椅子,让给身后的曼丽坐,他自己站着。
对张忠的好感几乎立刻就建立了,人与人的第一感觉很奇妙,它通常决定了接下来的沟通过程,做精神治疗的,最重要就是和患者的关系建立。
同样的问题刘医生问了两遍,一次曼丽在,一次让曼丽出去了,单独问张忠。
回答没有偏差,这说明曼丽和张忠之间没有理解隔阂。
张忠很配合,有问必答,状态积极,颇有一种公事公办的味道,我一直在观察张忠,实在觉得这个人典型极了,他是武士类型的男人。
荣格派曾有人把男性从男孩到男人的心理成熟阶段分为了四个原型:国王、武士、祭祀、诗人。
男性成熟会经历这四个阶段,每个阶段都同时具有这四个原型的特征,但只有其中一个占主导。张忠看着很像典型的武士型,我都脑补了他讲着话突然掏出一把刀切腹,他身上的凌然和刚直气质明显,说一不二,就第一印象而言,我相信曼丽说的,他不说谎。
武士原型的特征是,敢作敢为,行动力极强,主动性战斗,每天都当做生命的末日,身心有至高无上的纪律控制,极端自律。
我暗暗在笔记记下这些特征,并在边上补上武士原型的正负极阴影,负极阴影是懦弱和受虐,正极阴影是恶霸和虐待。
当刘医生问到他失去意识离家的情况时,张忠直白道:霍蚁。
刘医生:什么意思?
张忠:我只记得那个时候,我叫做霍蚁,我不是张忠,其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张忠说这样的状态持续八年了,最开始是在警校的时候,他早上醒来会发现自己在校场上,衣衫不整,再回去换就迟到了,因为这个,他在警校的纪律分很低。
刘医生:你没有试图向他们提供精神方面的证明吗?
张忠不说话了,嘴抿成一条线,曼丽替他开口:要是说了,他还怎么做警察啊,虽然还是被开除了。
刘医生问张忠,是否愿意接受催眠,回忆起失去意识的那段经历,张忠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离开前,他又朝刘医生鞠了一躬,朝我点了头,说希望刘医生尽最大努力医治他,他还是想回去做警察,今年的招警可以先放弃,但之后不希望再因为病情影响了。
张忠离开,开了门,让到一边,给曼丽先过,然后礼貌地给我们合上了门,他是第一个来问诊离开后,意识到要给我们关门的人。
张忠的催眠预约在隔周,给医院外聘的催眠专家,韩依依。
第一场催眠过后,张忠是泪流满面出来的,我在外面等,看到时,吓了一跳,一个硬汉的崩溃,我无法想象这种面容会出现在他身上。
韩依依说他虽然没有忆起夜里漫游时的情况,但回忆起了自己殴打曼丽的场景,崩溃了。
曼丽听到后,也崩溃了,跟着张忠一起哭。
我问韩依依:第一次做催眠就回忆起了一点,挺好了吧?
韩依依:张忠的受暗示性很强,他挺适合做催眠的。
一个人能否被催眠,以及催眠的效果如何,主要看这个人受暗示性的强弱,以及对催眠的信任,一些受暗示性极低且不信任催眠的人,是无法被催眠的。
我:DID真伪做了吗?
韩依依:现在没法做,霍蚁的人格还没出现,判断不了。
DID真伪是指多重人格是否是伪装的,不同的人格之间,做出的心理测验和智商测验是不同的,包括皮肤电阻,眼动频率,左右利手等,甚至连脸上的纹路都会有明显区别,且很难伪装,这是辨别多重人格真伪的手段。
医院治疗的多重人格患者可能会为了逃避一些事情而伪装,比如孩子逃避学业,想博取家长关心,或罪犯想走精神脱罪等等。
但做DID真伪的前提,是另外的人格得出现。
韩依依带曼丽去讨论张忠是否愿意住院观察的事宜,让张忠回去自发地等霍蚁出现,效率太低,而且危险,医院直观地看。
我带张忠去休息区等,他刚刚在催眠中大受打击,最好有人陪护着。
走在路上,张忠的表情都是呆滞的,他似乎还没能从那个暴力伤害妻子的形象是自己的打击中回过神来。
到了休息区,我给他倒了一杯热水,忽然后头远远的一声穆姐吓了我一跳,杯子没拿稳,热水差点翻了,还好张忠反应快,用左手接住了,放在桌上,表情依旧在放空,方才似乎只是本能反应。
来人是小栗子,医院唯一一个男护士,他风风火火地跑近了:穆姐,被我抓到了吧,你在休息区偷懒!
我:我在陪患者好么,你嗓门小点,刚刚差点人间惨剧。
小栗子眼一瞟位置上的张忠,了然地点点头,什么都没问,在门诊和病区外不能讨论患者。
我和小栗子都坐下了,小栗子抱怨起了下午的活,他被派去康复科帮助了,一下午都在帮老头老太复建。
张忠忽然抬起了头,视线被某处吸引,我看过去,是休息区的电视,在放新闻,是虐猫的,播了一段打了马赛克的虐猫视频,和虐猫者嚣张毫不知悔改的采访,张忠皱起了眉,他微握拳,身体都在颤栗,是气到了。
看着他终于从先前无神崩溃的状态恢复,我有些唏嘘,能让嫉恶如仇的他不再沉湎崩溃的,只有作为辅警的责任了,而他现在因为病情,连这点也做不到了。
曼丽来休息室接张忠,两人相协离去,曼丽给他交代着注意事项,张忠很认真地听着。
医院的背影,小栗子问:你刚才对着电视在嘀咕什么?好像在念数字?
我:我在读秒。
小栗子:读秒做什么?
我:算了下他盯着视频的时间。
小栗子古怪地看着我:你又在做莫名其妙的事了。
张忠住院了,基于曼丽对霍蚁的描述,这个人格是带着极强攻击性的,所以给张忠安排了隔离病房,一个人住。
霍蚁是在晚上出现的,第一个发现的人,是当夜值班的护士,我是第二天去上班时,跟着刘医生一起看的监控。
霍蚁在夜里三点左右,从床上起来,试图开门出去,但门是锁着的,他开始砸门,隔离房基本没有重器,他居然徒手把床推过去撞门。
依旧是张忠的脸,但这个人明显不是张忠了,张忠的脸是刚毅偏正直的长相,而霍蚁面部紧绷,眉毛上挑,嘴角下塌,额上的纹路都和张忠的位置不同,面部气质发生了极大的变化,更显凶邪。
就视频粗看,他们的眼动频率都不一样,霍蚁的眼动频率极快,之后病区的武警带他去做了眼动测试,眼动仪画出来的眼动痕迹和张忠的相比,凌乱了特别多。
之后霍蚁在白天也出来了几次,比夜里少,但据曼丽所说,她被施暴,都是在白天或者傍晚,而韩依依无法通过催眠张忠把霍蚁喊出来,便只能抓住霍蚁自己在白天出来的机会,给他做心理测试。
我没有再继续跟着这个病例,实习生忙起了别的事,只是偶尔回重症男二科看一看。
有回下午我送其他患者去做抑郁测试时,碰到了张忠,他正站在门口,背挺直,我远远地喊他:张忠!
他似乎僵了一下,回头看到是我,也没立刻回答。
我把患者送进去,然后问张忠:你也来做测试吗?
张忠看着我,没说话,目光有点谨慎。
我想他当时心情应该不好,有听韩依依说目前治疗没什么进度,本来人格整合就是长期的事,但张忠显然是急于治愈出院的。
我安抚了他几句,问他:最近霍蚁出来频繁吗?
张忠看了我一会儿,摇头,因为患者还在里面做测试,我没跟他多聊,就进去了。
医院争对张忠开了一场督导会,对他的病情进行了分析,我去旁听做会议记录,直到听了我才知道,这次督导是因为张忠又出现了一个人格。
而且多重人格中,占主导地位的,一般会有一个人格负责攻击性,一个人格包揽理性,现在齐活了。
但整场督导下来,韩依依都很安静,除了必要的汇报,极少说话,我发现她黑眼圈有点重,状态似乎不太好。
督导结束后,我问她怎么了,她是大我六届的学姐,之前在学校就很熟,我对她很了解,她是极其体面,且注重外表的工作狂,若不是有什么事,她不太可能在督导场合显出力不从心的憔悴来。
韩依依沉默许久,道:我怀疑,『安在人』这个人格,是我诱导出来的。
我一愣:……什么意思?
韩依依眉头紧锁:张忠的受暗示性太强了,我本想在催眠中检验他还有没有其他人格,安在人就出来了,他是在我面前出来的,新生的。
我听明白了,韩依依是在怀疑,安在人是她的一个催眠失误造成的。
其实催眠上一直存在这个问题,许多所谓的多重人格,是由于催眠师的疏忽造成的,催眠师暗示了受暗示性强的患者——他们存在新的身份,于是新的人格诞生,是患者对暗示的回应,这也是为什么,多重人格的科学效度一直在被怀疑。
但某种程度来说,韩依依是勇敢的,至少她敢去质疑自己,很多催眠师是不在乎这点的,他们甚至热衷于新人格的发现。
我不知该说什么。我们对坐着沉默许久后,韩依依忽然开口:安在人跟我说了点东西。
我一顿,这才隐隐察觉,真正让韩依依不安的,不是刚才对于诱导出人格的怀疑,而是这句话。
安在人跟她说了什么?
韩依依没有回答我。
接下来的几天,韩依依的状态始终不太好,在给霍蚁的人格又做了一次催眠后,韩依依来找了刘医生,我也在。
韩依依:因为签了保密协议,我不确定我接下来要讲的东西,是否违反了保密协议。
我立刻正襟危坐起来,知道她要讲安在人对她说的东西了。
安在人对她说了霍蚁的事。
我:霍蚁?安在人知道霍蚁?
韩依依没回答,她继续说,张忠的派出所有一回夜里协助扭送一名犯罪嫌疑人,犯罪嫌疑人半路逃跑,他们去追,第二天早上才找到,那名犯罪嫌疑人不慎摔下楼,已经死了。
韩依依沉默片刻:安在人说,那名犯罪嫌疑人不是自己摔下楼的,是被霍蚁推下去的,霍蚁找到他了。
安在人的叙述中,张忠夜里发病,转换成了霍蚁,霍蚁找到了嫌疑人,他躲在高处,霍蚁把他推下楼后,回到了小队,再和众人一起发现的他。
我问:安在人是说,霍蚁的人格杀人了?故意的?
韩依依:嗯。
我:那张忠知道吗?
韩依依:应该不知道,我没有问,他的受暗示性太强,我怕对张忠催眠后,他会误认。
办公室一阵沉默。
刘医生:如果是真的,那这件事涉及刑事问题,你说出来不算违反保密协议,这是可被揭露的隐私,保密协议上是写明的。
韩依依面色纠结:可如果是假的呢?安在人是新人格,他很可能是我诱导出来的,他的话是否具有可信度,他说的这些是不是他的幻想,我还没法确认。
如果他说的是事实,我确实不违反隐私泄露,但若只是他的幻想,这就不是违反保密协议的问题,我说出来很可能会毁了张忠,我得对我的诊断负责。
办公室再度陷入沉默,我这会儿也感受到了韩依依的折磨,我和她都是对诊断十分谨慎的类型,曾有过太多的案例证明,患者会把幻想和妄想的创伤当做真实,而毁了另一个人的人生。
最著名的一个案例,十九世纪末,一个女孩在精神分析后,回忆起了童年被父亲强奸的经历,起诉了父亲,父亲抵死不认,还是判了十多年的牢,十多年后,治疗师随着阅历提升,对当时的判断产生怀疑,再找到女孩做了一次分析,发现当时她回忆起的创伤是虚假幻想,根本没发生过,案子重审,父亲出狱,但已经因为那可能是被诱导出的幻想创伤而毁了半生。
韩依依是谨慎的,毕竟医生只是一句话,涉及的却是别人的一生。
办公室又沉默了一会儿,刘医生开口:依依,你在揽警察的工作,你凭你的专业下决断,是不是事实,警察会去核实,你现在考虑太多了。
韩依依不说话,刘医生目光犀利:你别把安在人当成你的孩子。
韩依依僵住。
韩依依脸色发白,我心里腹诽,刘医生真的是眼毒舌毒,一下就指出了韩依依目前的症结,而且是令她羞耻的症结。
刘医生:清醒一点,依依,安在人跟你无关。
韩依依安静地坐了好一会儿,眼里一扫阴霾,豁然开朗,她起身出门:我知道了,我再确认几次,会整理报告往上递的。
韩依依离开了,刘医生斜我:你看我做什么?
我摇头:我可不想被你督导,细腻的心就被你捏了粉碎,真可怕。
刘医生呵了一声:你?都不用捏,它自己就能碎得很体面。
之后韩依依的状态好了起来,倒是刘医生对张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