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三十三年()深秋,文殊菩萨道场,挺拔秀丽的五台山灵鹫峰下,香火缭绕,梵音袅袅。显通寺的山门石阶前,一个满脸烧疤的丑和尚,扫完落叶,驻足沉思。佛说:众生皆苦,唯有自度。三年前那熊熊火光依然是他挥之不去的恶梦,他虔心皈依,却仍参不透佛语禅意,面对骨肉亲情,自己究竟是对还是错?一声叹息,眼角晶莹滚落,他扭身回转大殿,静坐薄团之上,木鱼声声,低诵经文。不为来世,不为修道成佛。只求,常伴青灯古佛,抛却槛外的繁华笙歌,脱去俗世苦难……
他是寺内的打杂僧,俗家姓李名文静,因触目惊心的满脸烧疤,又整日少言寡语,大伙都叫他苦疤和尚。县域陈家庄人氏,本是名英俊的翩翩少年,却缘何沦落成这般丑陋模样?又为何一心遁入空门避世修行?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鲜为人知的故事呢?
他的祖辈原在太原府经商,其父李保义也是富家子弟,双亲早亡,遗下不菲家业,日子富足有余。年轻时生性贪玩,不喜文来不慕商,却酷爱弯弓射箭,但并非习武从军,兴致所起,常邀三两好友,到山中打些野兔、狐狸、山羊之类的野味,回来宰杀烹之,与友大快朵颐,以此为生平乐事。
也许是其杀孽太重,结婚十来年,其妻高氏竟未诞下子嗣。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李保义征得高氏点头,就娶了佃户的女儿王氏为妾,希冀生下个一男半女,延续李家香火。孰料,王氏过得门来未及一月,令人惊喜的是,高氏呕吐厌食,竟有了身孕。不久,王氏也诊出喜脉,李保义更是喜出望外,走路都比平时脚步轻快。
十月怀胎期满,高氏抢先诞下麟儿,兴奋的李保义为其取名文静,并将家传的一枚白玉观音吊坠,送给儿子做见面礼。七日后,王氏也诞下一名男婴,李保义欢天喜地,为二儿子取名李文远。十多年的企盼,一朝梦想成真,况还是双子临门,李保义自是将两子视做掌上明珠。曾在两子百日之时,大宴宾朋三天,一时乡邻传为美谈。
俗话说“一树之果有苦有甜。”此言不虚,渐渐长大的李家兄弟也是如此。英俊、清秀的相貌虽十分相似,但性格却迥然各异。长子文静善良、忠厚、爱说爱笑,极是讨人喜欢。次子文远聪明、机敏,不苟言笑,却极有城府,很会在父母及大娘高氏面前卖萌讨乖。同在私塾读书,文静刻苦用功,自是常被先生夸赞。文远虽然聪明,却将心计全用在了偷奸耍猾上,常遭先生责罚。
日月如梭,光阴似箭。不知不觉,两人已到成婚之龄。邻村苏天贵是李保义的堂姐夫,颇有家资,膝下只有一独生女儿,闺名苏红玉,与兄弟俩同龄。如今出落得白皙秀丽、杨柳细腰,虽未出生在达官显宦之家,却颇有大家风范。两家常有来往,幼时三人常在一起玩耍。当时两家大人就有结亲之意,只是未来得及详细商议,红玉的父亲苏天贵突发暴病亡故,便将此事搁置了下来。
亁隆三十年中秋之夜,李家高氏、王氏张罗了一桌好菜,一家人赏月饮酒,也算其乐融融。李文义乘兴与家人商议,欲寻媒人到苏家为文静提亲,文静对红玉姑娘本就有意,闻父亲之言,自是满心欢喜。弟弟文远也向其表示祝贺,频频举杯,不知不觉中,文静贪饮了几杯,竟喝得酩酊大醉,宴毕,文远扶哥哥回房歇息。
夜半,文静房中突然起火,当烟雾几乎令其窒息时,他才感觉到脸上、身上的灼痛,急忙滚落床下,将火压灭。欲逃出房去,已是一片火海,门窗俱已火起冒险急切开门,却怎么也打不开,不由高声呼救。
当夜有风,火已呈蔓延之势,李家人俱被惊醒,急急呼叫邻人帮忙救火。当高氏发现宝贝儿子尚在火海中时,疯了一样,不顾一切撞开房门,刚将已呛晕的文静扯至门外,声嘶力竭喊人帮忙时,却被突然坠落的房梁不偏不倚砸个正着……
直到天光大亮,火势才被基本控制,可叹水火最是无情。加上波及的北邻柴房、厢房,共计烧毁房屋十多间,李高氏身亡,李文静重度烧伤奄奄一息,李文远请来郎中看过后,连连摇头,直言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未熄透的残垣断壁间,仍冒着缕缕青烟,一片狼藉。李保义老泪纵横,悲天怆地,凄惨情景令人不忍直视。当地里长不敢隐瞒,骑马报告了县衙。时任五台知县是贵州籍举人王家正,闻讯后,不敢怠慢,率人赶来勘验。
火是从李文静房中所起,可他所居住的东厢房已被烧得只剩下残墙瓦砾,早无痕迹可寻,其又重伤昏迷,按其家人供述,昨日晚间李文静饮酒过量,人事不知。想来必是他迷迷糊糊中,失手打翻火烛,引发火灾,致己伤母亡。最后,王知县只好以《大清律例》中“失火延烧,殃及邻人房屋,笞五十”定罪。因其重伤未愈,免去笞刑,由李家赔付被延烧邻人全部损失而结案。
李保义赔偿了邻人损失,只好着人抬了生死未卜的儿子,暂且搬回村西的祖宅为妻子办丧。李文静足足昏迷了七天,就在众人都以为其已凶多吉少之时,他竟奇迹般地活了过来,但却生不如死,那种痛苦,如万蚁噬心,连呼吸都是疼痛难忍,欲张口呼痛,却连呻吟都发不出声音。经郎中足足调治了三个月,王氏殷勤侍候,李文静才基本痊愈,但却落下了满脸半身的烧疤,和嗓音嘶哑的病根,变得丑陋不堪。
经此一劫,李家已是元气大伤。次年开春,李文远和父亲商量,要重建灾后的宅院,并又提起向苏家提亲之事。李保义十分看好苏家的红玉姑娘,况其家富足,又无男丁继承。但亲戚朋友皆知自家遭遇,文静已成这般模样,好在自己两个儿子,便央了媒人去苏家为二子文远议亲,红玉母亲本有心为女招婿,又怕本家阻挠,思来想去还是答应下来,交换了庚帖及信物,只等高氏三年丧满,便与二人完婚,文远自是乐不可支。
文静闻此,自惭形秽,本无半分怀疑和不满。夏日的一天,他偶然从文远窗前经过,竟发现自己自小从未离身的那枚白玉观音吊坠,在文远身上,不禁吃惊。那吊坠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象征自己嫡长子的身份,虽然自家关系和睦,从无什么嫡庶之分。
他仔细回想那恶梦般的火灾之夜,自己当时已毫无意识,怎会失手打翻火烛?自己醒来时上身几无衣物,吊坠好像已不在项中,只以为失落在了火中,又怎会到他手中?自己曾想开门逃出,门却似自外而栓,怎么都打不开。直到母亲奋不顾身撞门而入,自己虽捡了一条命,却落得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母亲也因此命丧九泉……
他泪如雨下,越想越觉得可怕,不敢声张,悄悄来至县衙鸣冤,跪求王知县彻查火灾原因,并将自己心中的疑点全盘托出。王知县将李家之人全部拘传至衙问话,李文远当然不会轻易认下,连称自己毫不知情,但当王知县令人从其房中搜出那枚白玉观音吊坠时,他张口结舌,无言以对。此时此刻,倘再不招出,便要刑具上身,他只好伏地招出:
自小大家就都喜欢嫡出的哥哥,而不喜欢自己,文静项中的白玉吊坠,他老早就想拥有,却被母亲告知,那是家传之物,只有嫡长子才有,他心中甚是不忿。文静事事压其一头,他心中本十分嫉恨,却还不得不装出恭顺尊敬的样子。
他对那红玉姑娘早就有意,也对苏家情况做过详尽的了解。知道自己若能娶其为妻,苏家的大半产业都会尽归自己。自己定会强过嫡生的文静,扳回一局。不料,去年的中秋之夜,父亲语出惊人,竟要为文静去苏家提亲,他面上强装镇定,内心却是波涛汹涌。义愤不已的他频频敬酒,稀里糊涂的文静喝了个七荤八素。
待将其扶回房中,便已心生歹意,等家人睡熟,又悄悄潜回,摘去其项间吊坠,然后放了把火,将房门从外拴死后,溜回自己房中……
公堂之上,李保义再听不下去,一脚将其踹翻在地,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故意放火在清律中可是十恶不赦之罪,王知县怒从心头起,当场将其拟判斩刑,报呈刑部核批,并在案卷后留下这样一段话,“此贼奸恶,由嫉生恨,为利谋兄,亲情泯灭矣!”
案结之后,李王氏羞愧自缢。不久,李保义也郁郁而终。李文静陷入更大的矛盾中,自己讨回了公道,为母亲报了仇,最后却落了个家破人亡……
他散尽家财,葬完父亲那日傍晚,长跪于显通寺山门前,乞求剃度为僧。文弱单薄的背影,在夕阳余晖下,透着无尽的沧桑与悲凉……
星君思考:
利益面前,亲情又值几何?在利益面前,亲情往往是经不起考验的。人性本身就有自私和贪婪的一面,芸芸众生,有谁不是在追逐自己的利益而活?“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说穿了人性。至于亲情,在利益面前,通常不堪一击。只有善良之人才会顾及。就像文中的李文静,被兄弟害成“苦疤和尚”,还在矛盾中苦思自己的对错。善良之人最易受到伤害,莫对亲情抱太大期望。这世上真正希望你过得好的只有两类人,一类是父母,还有一类就是自己,其它都是浮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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